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愁思托酒壇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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愁思托酒壇

翩躚試探問道:“師尊,需要我出去看著麽?”

回春谷主道:“不必,她們之間自然有話要說清。你休息一日,明天去山間將血生獸都清剿幹凈,留一只活的帶回來。”

翩躚應了。

“若是朔月二人主動幫你,不需拒絕,讓她們跟著去,你觀察常憶如今的能力如何,回來稟報於我。”

“是。師尊,我暫先退下。”

翩躚走出門時,常憶和朔月早就不見了。翩躚觀察屋前的足跡,朔月她們應當是往山下行去。她跟著蹤跡走了一會兒,把痕跡都清除。

想了想,翩躚又在入口做了個標記,免得朔月她們找不著回來。剛走回山谷,翩躚又折回去,在入口轉了兩回圈,隨後長嘆一口氣,往山下追去。

山下。

常憶追出去時,只能看到朔月的影兒。她鼓起勇氣喊朔月,卻見朔月沒有要等她的意思。常憶心裏一下慌了,生怕朔月會一人離去。

所幸行到半路,常憶還是追上了朔月。

沈默之中,常憶也不知要說什麽。剛剛回春谷主的意思很明確,倘若常憶表個態,這事情還有機會。但朔月如何能要求常憶做一個背信棄義之人。

常憶更不知自己應該如何抉擇。

“常憶,我們下山去,也許會遇到危險。”

常憶說:“不會的。”她不知朔月為何要下山,什麽也沒想就跟來了。

“常憶……你看,那邊的枝丫是迎春花,來年就會開滿一片。”朔月眼神一飄,她分明要說大事,話題卻生生拐了個彎。

在山谷附近,莫名種了許多迎春,零星的葉子尚未枯萎。

常憶跟著朔月停下腳步,朔月在邊上說:“常有人將迎春種在故人墓前,料峭春寒時,花開爛漫,一大片猶如滿天星。”

常憶空對著枝椏想象不出朔月所說的場景,她滿眼是枯枝而心不在焉。

想來朔月也並非要她看花,只是借口轉移註意力。

因此朔月話音落後,常憶主動提起:“你有心事可以告知我,你有希求也盡與我說。倘若我的回答是肯定,你能心安麽?”

朔月看著枯枝,猝不及防落下眼淚來。

她意識到自己失態了,低下頭去躲閃常憶的直視:“常憶,你如果對我這麽好,我會愧疚而死。”

又是一陣沈默,朔月笑了一聲,繼續說:“我好自私,你和微漸元君多年師徒情分,怎麽會為我崩裂。於你而言,太不人道了。”

“我並沒有你想的那樣無私。”常憶只是這樣回答。

常憶心想,回春谷主是故意讓她們陷入兩難的境地。常憶不得不在師尊和朔月之間做出選擇,她自己都有些動搖了。師尊的面目不知何時變得模糊,她幾乎想不起她對自己的一點好來。

想來,具體的事情人通常都記不清,只是記得一個人給自己留下的印象和相處的感受。

但於常憶而言,做事總要講究理字。背叛師尊和辜負朔月,兩者同樣顯得沒有理由。無人教她此時如何抉擇。

常憶發覺自己做不到幹脆,她選擇了最多人會做的、也是有效的選擇——迂回、逃避。

“師尊未必會和棠下真人聯手。”

“那你覺得,我的計策對嗎?”朔月像在自言自語,“三年來我沒能找到機會殺了他,往後也如此。所以我需要你來替我報仇。為此我連性命都可以不要。”

常憶看著她的臉,心中升起一股異樣之感。她往日很好分辨自己多餘的情緒,從而壓制下去。這時候,常憶卻不知道這是什麽心情,困惑之中竟然就任由心緒蔓延開來。

兩人已經走下山去,路途曲折,沒有遇見任何生物。再往城中去,等到了地頭,日頭已經升高了。

朔月領常憶走到家裁縫店,讓她進去挑料子,常憶遲疑著推拒。朔月便說:“你不能總穿我的衣裳,這些也算我請你的。我同你一並挑。”

常憶也不再推辭。她敢料定這是甜棗,是糖,往後常憶就會欠下人們口中的“人情債”。她已經欠了錢,如今還要欠情,日後定會把自己也賠進去。

但看著朔月真摯的神情,常憶又告訴自己不能這樣臆測朔月。她會不計成本地幫助賴小姐和蕓娘,又怎麽會計較幾件衣裳的錢。

更重要的是,常憶這些日子穿朔月的衣裳的確感覺難為情了。

量完尺寸,定下了來取的日子,朔月又往街上另一邊走去。兩人走到酒肆邊上,常憶才知道朔月一開始是打算來買酒喝。

朔月賣下兩壇月宮桂酒,給了常憶一壇。

常憶不免詫異,想推拒而不能。朔月卻頗為無奈地一笑:“師尊酒量千鐘,每有難事臨頭總要喝得酩酊大醉才休停。然而我卻沒有喝到醉過,倘若我也醉一回呢?”

常憶替她拿了酒,只任由朔月往哪去,她跟著。

兩人一直往偏僻的地方走,一路上沒什麽人,也有些荒涼。

朔月忽然瞧見路邊上有血跡,她好奇而追著血跡前去看,到了盡頭原來是一只死去的大雁。

這是只落單的大雁,走錯了方向,被人射傷,力竭後掉下來了。血滴了一路,射傷它的人卻沒帶走它。

朔月蹲下看,默哀了一會。她把大雁埋到附近的山坡上,常憶來幫忙刨坑。等埋好以後,朔月啟封酒壇,為大雁倒了一杯酒。

她嘆了一口氣。

常憶想到“觸景生情”這個詞。朔月原本心情就不好,如今借酒消愁還遇上哀景,難免更傷懷。不過朔月說這只大雁真可憐,常憶心裏卻沒什麽波動。

人死在常憶手上時,她也不覺得可憐。這正是師尊要的無情。

朔月遞給常憶一杯酒:“常憶,你也為它倒一杯吧。”

常憶只思考了一瞬,借過酒杯,學著朔月的模樣倒下一杯酒。酒水沒入泥土,越發醇香。她聽見遠處風吹草動,忽覺天下之大,人是如何形單影只。

一只落單的大雁,踽踽獨行,被不懷好意的人射傷,願意待它好的人反而遲來一步。這酒灑下去,當真值得嗎?

興許在朔月眼裏,做什麽都值得。她不覺得自己做的事情遲了一步。

等埋了大雁,朔月眼尖瞧見遠處有個廟,原本想去拜個觀音,近了才發覺是個破道觀。

朔月煞有其事地先給太上老君斟了杯酒,往前一遞,一折腕,酒灑一地。

“道君佑我師尊死後魂靈得以升天,若不能,則盼閻王爺將酒轉送給我師尊,上次捎酒已過一月有餘,她定要饞了。”說到師尊,朔月語調總是詼諧的。

朔月知道常憶不飲酒,因此不勸她喝,只是一杯灑在地上,然後喝一杯。常憶看不出她醉與否,眼神倒還是清明的。

等一壇酒盡,朔月極慢地說:“我師尊年少負有盛名,素來逍遙飄逸,行事磊落恣意。仙門中人稱她一人攬盡三春芳華,而她卻自取道號無華。”

說到這,朔月晃了一下。常憶連忙給她扶到一邊坐著。

朔月手搭在常憶肩膀邊上就不松開,往日她不會如此行事,故而常憶知她是醉了。

可朔月嘴裏說話倒還利落:“師尊畢生心願是得一傳人,我不才沒能繼承衣缽。可師尊她不但不嫌我,還事事為我著想,臨死前也不為自己考慮。”

常憶開口艱難,只吐出兩個字:“節哀。”

“你知道嗎?我認識常憶了。”朔月恍惚扭過頭來,看著常憶,卻說了糊塗話。常憶也不辯駁,說:“我知道。”

“她很好。”

常憶追問:“好在哪?”

“她給我吃了一塊糕,”朔月擡起手比劃,笑了一笑,“她很好,她會禦劍、會讀詩、會下棋,她……走路起來像仙人下凡一樣。”

朔月說話越來越慢了,常憶聽完這一長串,心上驚異萬分。她不知道朔月會這樣誇讚她,單純得好笑,竟一時呆住了。

“我早就認識她,她卻剛認識我。”朔月說到這,忽然埋頭哭起來,“常憶只認識她師尊,不認識我,嗚……”

常憶連忙說:“她自然識得你,你是朔月。”

“你怎麽不喝?你也喝。”朔月醉後不太理會身邊人的反應,倒還強迫起常憶喝酒。她把杯子強行擱在常憶嘴邊,楞是不罷休。

唇邊生出涼意,朔月一手攬住常憶的背,好像要灌她酒了。

常憶看朔月離自己這樣近,往後退了半步,從她的懷裏掙出去:“我不飲酒。”

“只有常憶可以不飲酒,你……不可以例外。”朔月本想追上來,搖搖晃晃走了兩步,哐一聲倒在地上。

常憶嚇了一跳,連忙蹲下來,把朔月翻了一轉。眼睛閉上,氣息變得悠長。看樣子是要睡過去了。

可這破道觀怎麽能待一天?常憶想了想,還是該把朔月送回山谷裏去。她沒背過人,做得磕磕絆絆的,朔月醒過來了。或者她根本就沒睡著,剛剛只是累了在歇息。

朔月一翻身,在地上晃了兩下站穩,她看見常憶嘴邊顯而易見的酒漬,指著她笑:“……你喝酒了。”

常憶忽然覺得很有趣,看朔月喝醉後忽然變來變去的語調,很有趣。

她順著朔月的話說下去:“我喝酒了。”

朔月恍惚看向地上那一壇封存的酒,常憶心領神會,抱起酒壇,讓朔月跟緊她。

若是朔月睡著,常憶才好背人家。可朔月醒了,她便生出怯意。好像生怕朔月記得她背過自己一樣。

常憶沒有立刻離開,把朔月帶到道觀裏頭的房間暫且休息。畢竟朔月眼下還醉著,需得等酒醒了才好回去。

朔月聽話地坐到床邊,就著破床板睡了過去。

常憶靠在墻邊守著,她只是閉目養神。偶爾睜開一只眼,就能看見朔月沈睡的側顏。她心想:朔月未免太沒有警惕心了。她為何不對自己多防備著些?

害得常憶也得給她相同的信任。

等朔月一覺睡醒已經接近日落。陽光斜斜照入觀中,斑駁的雕刻多了分生動。

她迷迷糊糊睜開眼睛,只見眼前完全是陌生的場景,猛地坐起身來,一扭頭看見常憶睜開眼看她,松了口氣。

“我們這是在哪?”

常憶跟著起身,拍拍身上的灰塵,答道:“道觀裏頭,你喝醉了,我扶你進來睡下。”

“……醉了?”朔月小聲怨道,“怎麽這麽點就醉了……”

她看向常憶的臉,欲言又止,猶豫不決半天,問:“我沒對你怎麽樣吧?有沒有說什麽丟人的事情?”

常憶搖頭:“沒有,你很聽話,不吵不鬧。”

朔月籲了一聲。

她們打道回府,卻在途中遇見了個道士在擺攤。這樣人跡罕至的郊外,擺攤也賺不到錢。正覺得奇怪,走近一瞧,原來是一畫道人。

他一邊是擺卦的臺子,另一邊是棋盤。朔月便猜透了道人的用意,他是在這荒郊野外尋棋友呢。

一畫道人看她們第一眼就猜出些究竟:“你們被回春谷主拒絕了?”

朔月苦笑,問:“道長,若是常憶贏你一局,你能為我算一卦嗎?”

一畫道人板著臉斥道:“算卦不是兒戲,哪能讓人替你下棋。我這也不是無理要求,你若真想算一卦,誠心足矣。”

朔月便將酒奉上,恭恭敬敬說:“我是誠心想算。”

一畫道人嘟囔道:“一身酒氣,喝了多少?就不怕算出來的結果太不利嗎。”

話雖如此,一畫道人還是正兒八經給朔月起卦。他臉上表情變了幾次,猶豫許久,終於給朔月說了結果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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